很顯然,K的說法完全超出了元氣的承受範圍，頭腦像被風暴刮過般一陣暈眩,她目瞪口呆地陷入了沈默。

偌大的房間裏流竄著壓抑而肅穆的氣氛，沒有誰插話。不知過了多久，呆立不動的元氣才回過神來,露出迷惑又不安的眼神,她小聲詢問：“按照你的說法，【絕對選項】還有那些破解它的任務，都是我能否成神的考核？如果我沒能通過那些試煉呢？你剛才說‘存活的唯一辦法’，該不會……”

“沒錯，在這件事情上元氣你只有兩個選擇，或者通過考核成為神明，或者被法則抹殺。”頓了一下，K淡淡地補充道：“在我的能力衰竭到無法繼續維系你存在的時候，事實上沒有多長時間了，因為我已經快到極限了。”

空氣裏泛出緊張的因子,抿著唇思索了片刻，不知怎的，某種不可名狀的陰森不安在元氣胸中騷動爬起。

的確，K曾經不止一次在元氣面前提及關於他能力日漸衰竭的事，時至今天，她才知道這竟跟自己的存在息息相關。可如果是為了救她，為什麽不能直接告訴她呢？沒記錯的話，先前在神界對話時也是，為什麽K會用那種悲傷而苦澀的眼神講述一切呢？簡直就像在憐憫她一樣……

“成為神明還需要做什麽嗎？我現在……已經是神了麽？”勉強壓下心中不祥的預感，元氣盡量平靜地問。

“還不是，雖然元氣已經通過了所有考驗，但還缺少一個最重要的條件。”

“……是什麽？”

仿佛有深沈的黑暗從背後逐漸逼近，元氣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線正輕微顫抖著。看了她一眼，沒有直截了當的給出答案，K沈聲講出的話語就像一擊重拳，擂得元氣眼前一黑。

“成神即是通往至高無上的境界，需要你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歸還到該還的地方，放開該放開的人，摒棄多餘的情感。作為被法則選中的人，不允許和任何人並肩而行，一旦穿過神界那扇窄門，你就不能和原本身處的那個世界有任何接觸……所以元氣，最後一個條件是你的決心，能夠和這裏永別的決心。”

漆黑的絕望感猶如潮水般漫上，臉色發青地僵在原地，元氣只覺得周圍所有的光亮正在漸漸流失。

她、斯帕納哥哥、好不容易敞開心扉接納的夥伴們，大家一起度過的溫馨時光……

平凡的、但卻是她一直無比向往和珍視的日常生活……

還有，她最喜歡的恭彌……

對於元氣來說，成神不成神根本就無所謂，沒有任何事物比得過平凡的日常生活，更沒有任何事物，是比跟喜歡的人相處的時間還重要的！竟然說什麽不能和原本身處的世界有任何接觸？居然要她和這裏永別？

“我知道這很難接受，但你別無選擇。雖然元氣從表面上看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麽不同，你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其實非常脆弱。在強*則的支配下，你在這個世界既定的因果律全都指向死亡形式的‘肅清’，如果不成為神，元氣隨時都可能死於意外，就像《死神來了》裏展現的那樣，你不可能避開因果。”

K的眼神透漏出些許哀傷，“還記得之前我帶你和雲雀去神界那次嗎？元氣一定很奇怪，為什麽雲雀恭彌對待最後一個破解【絕對選項】任務的態度比你還嚴肅。其實是因為我給他看了一些東西。”

靜了一瞬，他緩緩加重語氣，“是元氣的死狀，而且不是一種，是成千上萬種。不過，我當時沒有告訴他這是你無法成神的結果。你現在應該明白了，沒能完成任務通過試煉和不能成神，這兩者是一回事，從本質上是同樣的意思。”

啊，原來是這樣……

回憶起雲雀恭彌當時的表情，元氣的心中變得空洞，全身都要失去力量了。

這就是真實？

這就是真相？

這就是她千辛萬苦換來的結果？

“我才不會聽你的，我絕不接受……”

黑色漩渦般的絕望擾亂了元氣的心，狠狠敲擊著她的腦袋。恐懼、憤怒、悲痛、不甘……種種負面的情緒匯集而來，下一個瞬間，一臉怒容的元氣抓起桌子上的茶杯，吊著眉梢、緊咬住嘴唇，狠狠朝漂浮在空中的K猛然砸了過去。

“騙子！你說過的，我只要完成了任務就會變得正常了。我才不想成神！我只想要回到平凡溫馨的日常生活中去，一直以來我都是為了這個目標才努力的啊！你這個大騙子！！”

玻璃碎片四散開來，穿透了K身體的茶杯在碰撞在墻壁上，發出尖銳刺耳的哀鳴。呼吸變得急促，元氣的雙腳和細瘦的肩膀都在不停地顫抖著。

“什麽狗屁神明，什麽通往至高無上的境界，我一丁點兒也不稀罕！法則也好，還是你這個愛說謊的神明也好，統統見鬼去吧！”

淺綠色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，仰頭瞪著K，元氣情緒激動地叫喊道。然而，很快的，她憤恨的表情就轉為淒哀，抑制不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元氣的臉頰滾落。

“我不要當……就算會死掉也不要……我要留下來，哪怕沒有多少時間我也要留下來……”

大概是不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哭個不停，像小狗般嗚咽啜泣的元氣拼命用手背擦著淚水。看著這樣難過的她，始終沈默著的彭格列10+組們也都露出哀傷的表情。

並不介意元氣會有如此態度，居高臨下地望著她，K低聲淡然道：“我給你時間考慮，畢竟最後一個條件是你本人情願。要麽成神，要麽死，選擇權在元氣手上。”

“不用考慮了，我不會成神的。”

仿佛在執拗地對抗著什麽，元氣的聲音冷冷地響起，那猶如尖銳冰柱的音色裏沒有絲毫猶豫。然而，就在她話語落地之時，另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。

“元氣，答應他吧，不要這麽意氣用事。”

與往日慵懶閑散的語調不同，斯帕納略顯認真的話語沈沈的。

“……哥哥？”

元氣楞楞地轉身，迎著茫然睜大眼睛望過來的她走去，斯帕納伸出手，溫柔地抱住了她。

“比起面對疼愛的妹妹死去的現實，我寧願有一個成為神的妹妹，所以，元氣還是——”

“不要！”

看不到斯帕納隱藏在眸底的沈重哀痛，一把推開他，元氣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那樣尖叫起來。無論是十年後還是十年前，印象中她還從沒用這樣的口氣和哥哥說過話。

“怎麽可以說這種話？哥哥一點兒都不懂我的心情嗎？！我不想離開你們，難道哥哥舍得我離開麽？真的成為神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啊！那可是永別！”

“‘永別’總好過自私的留下妹妹，然後看她去死吧。”

垂下眼簾，斯帕納硬是壓下激動的情緒，以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語氣說：“我知道元氣舍不得，我感同身受。但從理智來判斷，哥哥可以接受這樣的結果，至於恭彌……這世間不存在身邊少了誰就沒辦法活下去這種事，有生之年，他還有可能喜歡別的女孩，時間會沖淡一切。”

站在家長的立場上，斯帕納講出的話似乎很有道理。然而，恭彌會喜歡上其他人這件事，元氣僅僅是在心裏想一下就覺得好難過。帶著被胸口被刺痛的受傷表情，她搖著頭向後退去。

“別說了，哥哥，別再說了……我、我要回去了，我要回到有恭彌在的世界，我要回到我的日常……”

“元氣！”

止住哭泣，元氣以脆弱的眼神看著手上的穿越指環。不再接納包括斯帕納哥哥在內任何人的聲音，緊抿著嘴巴，她迅速在指尖凝聚起查克拉……

她要回並盛去。

除了那裏，她什麽地方也不會去！

瑩綠色的強光在一瞬間迸射開來，就在元氣的身影消失在光陣中時，K對著空氣幽幽道：

“都聽到了吧，大概只有你能讓她改變心意了，雲雀恭彌。”

回應他的是成片冰冷的靜默，房間大門的另一側，佇立良久的雲雀恭彌靜靜闔著鳳眸，清俊的面孔上沒有過多表情。

只不過，他垂在身側那雙緊緊攥成拳頭的手，早就因為用力過度，疼痛得快要失去知覺。

***

在承受了如此大的打擊後，唯一令元氣感到慶幸的是，K是當著未來大家的面宣告那一殘忍的事實。也就是說，只要她不說，沒有人會知道，尤其不能讓她喜歡的人知道。

等元氣再次睜開眼睛時，看到熟悉的並盛那一瞬間，她險些就要哭出來了。早元氣一陣子回來的夥伴們正聚在那裏等著她，原本還奇怪怎麽不見雲雀恭彌的影子，在聽到彭格列的大家興致高昂的討論接下來要怎麽準備慶祝會後，元氣即刻了然。

應該是先走一步了吧，畢竟恭彌最討厭群聚了。

非常不可思議，縱使心裏隱匿著巨大的悲傷，想到雲雀恭彌一臉傲嬌地拒絕綱吉他們的邀請，元氣竟然還有點兒想笑。深吸了一口氣，她轉身輕輕邁開腳步，趁著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時悄悄離開，朝並中的方向走去。

深秋的正午，頭頂的天空是陰暗的鉛灰色。風刮得有些緊，冷而幹燥的空氣割劃著皮膚，甚至像是要鉆進骨頭縫裏。不過，並不介意這些，向前進發的元氣只想早一點見到雲雀恭彌，不需要他做什麽或者說什麽，對於元氣而言，只要是能看到他，她就可以獲得跨越一切障礙的勇氣。

距離並不遠，大約五分鐘後，元氣就走到了與並中只有一條馬路相隔的小道上。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，腳下的步子下意識地加快了，聆聽著心臟激烈鼓動的聲響，元氣朝熟悉的校門跑去。這時，在她視野的盲區方向，一輛大型卡車發出轟隆聲飛速駛來，就像要迎面撞上元氣似的沖過來——

“！”

畢竟是受過特殊訓練的人，元氣當然很快就意識到了危險。然而，意向不到的是，就在她準備敏捷地躲閃開時，這才發現身體竟然無法挪動分毫。起初，元氣以為自己是被緊張鉗住了動作，但她很快就驚覺，將她束縛在原地的似乎是某種不容抗拒的力量，此刻，除了露出驚恐茫然的表情外，她做不了任何事。

不行……必須動起來，否則會死的……

來不及她多想，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。

刺耳的剎車聲在下一刻沖入耳膜，縮緊身體，元氣本能地閉上雙眼。

預想中的沖擊和痛感沒有襲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熟悉到令人感動的懷抱。就在車子即將撞過來的剎那，有個身影及時沖了過來，將好似木頭一樣杵在馬路中間的少女抱離了危險中心。

“草食動物，你會不會躲？！！”

早就聽習慣的清冷聲音如今染著極為罕見的躁意，甚至可以說是暴跳如雷的。如夢初醒的睜開眼睛，映在元氣眸中的雲雀恭彌，他的臉色是霎時被雷擊中的蒼白。

不對，她躲了，但是……

難道那就是K所說的，要將她從這個世界肅清的法則？

“我……”

咬得快要沒有血色的嘴唇動了動，將險些脫口而出的“我躲不開”硬生生收了回去，元氣低下頭，“……呃……抱歉恭彌，我剛才在想事情，所以沒發現有車……”

“……”沒發現，怎麽可能？

很清楚元氣正在撒謊，也想得透她這麽說的理由，雖然沒有戳穿，雲雀恭彌的臉色卻明顯陰沈了幾分。

“我下次一定會註意的，保證！拜托啦恭彌，別生氣了，你現在的表情比大卡車還嚇人誒……”

如果不是雲雀恭彌及時出現，她現在恐怕已經被車撞死了，僅僅是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，元氣的後背就會泛起層層寒意。然而，想到不可以讓身邊的人為她擔心，假裝盤踞在她腦海中的漆黑恐懼不存在，元氣眉梢低垂，哭喪著臉開口道：

“唔，恭彌，你身上有錢麽？”

察覺到不光袖口被拽住了，拽著他袖口的那只小手還不安分地晃啊晃的，垂下眸光，雲雀恭彌蹙眉，“做什麽。”

“我肚子餓得不得了啦，可不可以請我吃牛骨湯拉面啊？”

……

冷冷的天氣裏，湯足、料滿、冒著熱氣的拉面格外饞人，原本元氣只是為了轉移話題隨口一說，等兩人靠近了拉面店，遠遠聞到那股香味時，她的肚子倒真是餓了。

不是裝潢多麽豪華的店面，垂著“風堂拉面”的小塊布簾，占據了一間棚子的店鋪只是坐落於並盛町某個小巷子的路邊攤。拽著雲雀恭彌在攤前有點像吧臺椅的板凳上坐下，元氣笑嘻嘻地看著店長，伸出手一邊比劃一邊張口就道：

“大叔，兩碗特技牛骨湯拉面，大份！”

既然是開在並盛町的店面，店長大叔自然也認得雲雀恭彌。看見他本尊駕到，大叔的眼神簡直就像見到了大神，樂呵呵地應了元氣一聲，他立刻忙活起來。

興許是還不到飯點兒，又或許是風紀委員長氣場太足，自打他們就坐後就再沒有其他顧客光臨，平日裏一直人氣爆棚的店面儼然成了元氣和雲雀恭彌的包場模式。早就習慣了這種情形的元氣倒也沒有不自在，瑟瑟的秋風刮進來，感覺稍微有點冷，元氣十分“自覺”地往旁邊人身側靠了靠。看出她在取暖，難得沒有嫌棄地避開，雲雀恭彌反而順手把她攬近了。

“之前在萬事屋連吃了一個禮拜面包邊兒，好想念這家的拉面，終於可以吃到了，好感動！”

暖暖的熱氣攜著富足的食物香氣撲面而來，雙手扒著桌子沿兒，元氣一臉幸福又期待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任何害怕或者不安的跡象。眸光從她側臉上掃過，雲雀恭彌起初還想說什麽，但終是沒開口，只是挨在一起的肩膀又靠近了些，好像能聽到對方溫和綿延的小小心跳聲。

沒過幾分鐘，面就端了上來。元氣興沖沖地取過筷子和湯勺遞給雲雀恭彌，自己卻低下頭，就這拉面碗猛喝了一口，淑女風範全都見鬼去了。接過筷子的手靜止不動，垂眸睨著滿足喝著湯的元氣，雲雀恭彌有那麽一秒是想笑的，可回過神來，墨藍色的眸子忽然一收，笑意就好像化開在水中的墨，沈寂下去。

——要麽成神，要麽死，選擇權在元氣手上。

——我、我要回去了，我要回到有恭彌在的世界，我要回到我的日常……

——都聽到了吧，大概只有你能讓她改變心意了，雲雀恭彌。

“恭彌，你為什麽不吃啊？”

發現身邊的人沒有動，心無旁騖吃著面的元氣扭頭。看到他仿佛壓抑著什麽的側臉，心裏“咯噔”一下，元氣放下了筷子。

恭彌他為什麽會露出這種表情呢……難道說，他已經知道了麽？

拉面的熱氣還在眼前氤氳著，註意到元氣的視線，雲雀恭彌轉過目光。那道眸光映過來的一瞬，元氣立刻意識到，她的猜想是正確的。而她大概也能猜到，他要說什麽。

“綾崎元氣，你——”

“不要說，拉面涼了就不好吃了！”

眼眶炙熱，鼻腔湧上酸澀的感覺，元氣果斷打斷了雲雀恭彌的話。重新拿起筷子，臉剛一湊近拉面碗，眼淚就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。

角度的關系，雲雀恭彌是沒有看到元氣哭了的。想了想，等她吃完再說也好，擡手拿起筷子之時，左手，靠著身邊人的那只手，突然被人在桌子下面握住了。

胳膊條件反射地收緊了一下，倏然放松後才感覺到，女孩子柔軟冰冷的手，右手，正帶著不可名狀的力量，將他的左手牢牢握緊。

“我不會去的。所以，不要說……”鼻子酸到了終點，元氣無法繼續說下去。

雲雀恭彌偏頭，鳳眸裏，執拗的盯著面前的那碗拉面，漲紅了臉的元氣正用她的左手笨拙地重新拿起筷子。桌子下面，和他掌心交錯的那只小手，好像在跟什麽人慪氣那樣，不肯有絲毫松動的跡象。

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不動，不過是一碗面，兩個人卻吃了好久好久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BGM↓大塚愛《大好きだよ。》

五月天的《我不願讓你一個人》也很符合本章元氣和18的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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